南阳柴油机厂1979（3.28）浴池爆炸事故近年来网上有所披露。对此我的看法，有的网文写的不准确，不全面，支离破碎，还干巴巴的。为了汲取这一惨痛事故的深刻教训，根绝此类事故的发生，让世人了解事件的全过程和当时的场景很有必要。此文，不仅是这一事件的现场追踪和深度报道，还应是对1979（3.28）浴池遇难人员的再此祭奠！
更需要向读者亮明底气的是，我这篇文章不仅是自己的现场见闻和32年前的半月采访，更是1994年7月，经过时地委常委、宣传部长褚庆甫和行署常委副专员黄玉钧审核批准，刊登过南阳日报的。（见1994年7月23日南阳日报“社会家庭”版“创深痛巨忆劫难”）。
1979年3月28日下午5点30分，南阳柴油机厂职工浴池热交器发生爆炸，强大的气浪将浴池后墙冲垮，造成浴池房顶全部塌落，所有洗澡人员都被砸在里面。经过全力抢救，仍遇难44人，轻重伤者37人。在伤亡的人员中，两人以上的8户，最多的一家叫马桂芝就死亡3人，伤3人，范明臣一家死亡2人，伤4人。（这两家的情况是，厂里发放的每张价值1角钱的澡票快过期了，所以来个全家端）。厂团委书记王桂梅（女，28岁，后边有专谈）和3岁的女儿一并被砸死亡。
尽管当时的各级媒体上都不准报道这一重大事故，但“一传十，十传百”的街谈巷议，流言蜚语，还是很快传遍了大江南北，五湖四海，甚至境外。由于“风传”特别是境外报道中恶意夸大事实，添加了许多子虚乌有的成分：“死伤几百人？”的询问电报像雪花般的飘来，长途电话源源不断地从外地亲朋中打到南阳，咨询此事或打探亲人们的平安。更由于都知道是“气包”（浴池热水交换器）惹的祸，在当时各家各户都没有太阳能热水器、电热器，天气还处于春寒料峭的情况下，南阳城里及区内各县城的浴池几无人问津，营业收入普遍锐减80%左右，以至于南阳城仅有的北关、西关两大浴池的门口不得不贴出醒目的告示：“本浴池内从不使用‘气包’加热”，即使这样，那些急需洗澡和声称“胆量很大”的人步入澡堂时，也都有“两股颤颤，如履薄冰，心里砰砰直跳”的事后坦言。事故引起的惊悸和连锁效应，可见于一斑。
事故发生后的第二天，党中央、国务院，河南省委、河南省革委即派出有关部门的主要领导亲赴南柴，慰问伤员和伤亡人员家属，在做好安抚工作的同时，组织企业和有关部门一起分析查找原因，具体指导和帮助处理善后事宜。国务院为此专门下发了“批转河南省《关于南阳柴油机厂热交换器爆炸事故的调查处理报告》”的《1979》208号文件，联合国科教文组织还把这一事故的有关章节，选入联合国安全教材汇编中，事故震动了朝野，波及环球。
南阳齿轮厂原是南阳柴油机厂的“北厂区”，新建的南阳齿轮厂的东大门与“南柴”浴池相距仅100多米。说起来也凑巧，那天下午4点半后，时为齿轮厂三车间党支部书记的我，正组织本支部13个党员在厂宿舍区大门口讨论“造字号”党员万林仓的“劝退”问题。突然，首先传来的是一阵犹如闷雷般的巨响声，然后看到工业北路上许多人向路西浴池的方向飞奔而来，接着便是“出事啦”！“出大事啦！”接二连三的尖叫声，随之而来的是南柴北围墙被众人推到的扑通声。到何时了，还开什么会？我说了句，走！看看去！便同闻风赶来的人们蜂拥一般地朝着事故现场跑去。事故现场一片凄惨：男女浴池所有房屋都夷为平地，西边男池子里面七八个没有被砸着的洗浴者，貌似睡着模样，却因遭受高压高温水蒸气的熏蒸，已无了生命的迹象，又因为死者的腿都被浴池房顶塌落的预制板挤压着，救援的人们在拽了几拽后，都不得不无奈地放弃。由于房顶的预制板一下子塌落到浴池里，致使浴池里水位骤涨，溢出来的血水里还掺杂着被砸破头颅者的脑浆，红中有白，惨不忍睹。有个侥幸没有被砸着头部的青春少女，从塌落的预制板缝隙中挤出来赤裸的上半身，木然呆滞地站在水里。此时此刻，几个老者竞相上前拽拉，都被她摇头拒绝，原来她的一条腿被挤压在预制板的夹缝中，下肢已经被卡紧，强拽的话便会使下肢完全脱骨。此时的她虽然表情木纳，却知道害羞，一会儿探出身来，一会儿又勉强地将上半身退缩回预制板的夹缝中，仅露出了个头。为了替这位妙龄女郎遮羞，我们厂热处理车间职工谢云生赶紧脱去自己所穿的蓝色制服，套在这位姓卢姑娘的身上。
当时是，南阳柴油机厂在礼堂里召开着全厂职工大会，新任党委书记、厂长李宝兴正做着“关于完成和超额完成第二季度生产任务”的动员报告，一阵闷雷似的巨响传来，主席台上的李宝兴立马警惕性地发问道：“这是什么声音？是不是我们厂里的？”话音未落，一位工人急匆匆地跑步来到主席台前，大声说，李厂长！不好了！浴池爆炸了，砸死人啦！李宝兴立马停止会议，一路小跑，第一时间来到事故现场。这个1979年3月初才到任的厂领导，情况还没有摸清楚就遇到了如此特大的安全事故，出现在他面前是死伤一片，开始一阵子简直把他吓懵了，脸色苍白，说话的声音都战抖着。但他毕竟又是一位什么样的事情都经过的老领导，了解这一个时候第一要务是救人。他扯着那浑厚的嗓音高喊道：“在场的南柴的职工和所有的们，请立即投入抢救生存者的战斗中，不顾一切代价！不惜所有代价！”然而，面对着几吨重的还多块连在一起的预制板，抢救队在很快救出几个生存者后，面对着不可克服的困难都无能为力，一筹莫展了。现场的厂领导们不约而同地聚集到李宝兴面前，请求咋办。李宝兴急的直跺脚说：“快调厂里的吊车！”“快调厂里的吊车！”厂办公室主任徐德合和供销科长刁海昌说，李书记不行啊！我们厂里的4吨吊车不济事，因为这些预制板都是钢筋相互连接着，没有15吨重的大吊车根本吊不起来。李宝兴说，那就以我的名义向机械化公司（即时南阳的吊车公司）打电话，说我们租他们两台大吊车，求他们马上过来，越快越好！又转身问徐德合：“给地委、市委书记们报告没有？”徐德合说：“已经以您的名义分别给地市领导们打了电话。”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从工业路和通往齿轮厂的小道上涌来的人群已如人山人海，而且越聚越多，这显然不利于抢救工作的正常进行。正在这时，由汽车厂工会副主席王广恒援助的宣传车及时出现在紧邻事故现场的道路上，车上高音喇叭里反复播送着王广恒那抑扬顿挫且缓慢沉重的声音：“们，现在抢救生命压倒一切，为了能够更好的保证抢救工作的顺利进行，敬请各位观众尽快撤离事故现场”等等。笔者发现，不一会便有一部分人离开了中心地带，或腾出了交通孔道；这当儿，两辆吉普车和一辆小轿车拉着长笛飞驶而来，那是匆匆赶来的南阳地委孙胜名和市委赵国珍等地市领导们；100多位警察随即跑步而来，开始对事故现场进行封锁，对这一段的工业路实行交通管控；地区医院和南阳市医院的两辆救护车接踵呼哨着而来，运走了一个又一个被抢救出来的伤者；机械化公司的大吊车吊车也随即赶到，整个抢救工作开展在地市领导们的直接领导下有序地进行着……（笔者注：由于李宝兴当过齿轮厂党委书记4年和我们的特殊关系，他到现场后我立马守在他的身边，亲眼目睹了李宝兴指挥抢救的全过程，现在仍健在的原卧龙区人大副主任徐德合可作证。）
事故是不幸的，也有万幸和侥幸的地方。所谓“万幸和侥幸”，那是因为4点半钟的召开的“全厂职工大会”避免了更大悲剧的发生，真正的“险些儿”在这里。当时柴油机厂职工1800多名，算上家属，可免费洗澡的人至少3000人之以上。由于浴池每天下午4点半钟后才能开放，这个一次可容纳180多人的男女浴池（包括淋浴），几乎天天爆满。南阳柴油机厂那天下午的会议因为很重要，新上任的党委书记、厂长李宝兴反复要求办公室认真清点各车间、科室的到会人数，强调不能中途溜会，并与奖罚挂钩，确保全员参会等，这无形中救了不少原打算那天洗澡者的性命。所以，当天下午在里面洗澡的本厂在职职工仅18个人，其中6人还是从不参加职工大会的炊事员，其他的死者都是退休职工和外单位人员。当然，即使伤亡一个人也是很不应该的，更何况死伤了那么多的家属和外单位的人员。但假如没那个全厂职工大会的线人左右的伤亡数字呀！岂不更触目惊心，创深痛巨？
在被救出的人员中，较多的是50岁以上的老妪和老工人，而在死伤的女性中，较多的却是年轻女子，其中在换衣间里砸死的9个年轻女性中，就包括28岁的厂团委书记王桂梅及其三岁的女儿，她们与可以逃生的女浴池门外一步之遥。可以推断，她们本可以逃生却因为赤身裸体，顾及颜面而失掉了生命。这是因为，热水交换器爆炸后，巨大气浪的从发出，到摧垮坚实的预制板房顶，再到预制板塌落，其间肯定有一定的时间差。这瞬间，刚刚脱去衣裤的人们，假如还没有走进浴池的话，立即外逃完全一定来得及，厂财务科几个中年妇女赤身裸体安全逃出就是例证。十分遗憾的是：“妙龄女郎忒害羞，为顾颜面把命丢”，稍纵即逝的不是时间，而是每人仅有一次的宝贵生命呀！真实的情况是，死者的尸体被扒出来后，由于一下子清理出44具尸体，临时往哪里弄那么多可以遮羞的稀纱布？还是赤身裸体摆放了2个钟头的时间？所以说，在最紧要的关头，譬如，在地震、烈火等突发事故面前，如无救人任务的话，千方百计逃生是第一位，赤身裸体能逃生那是智者，在这方面我就替很美又很熟悉的王桂梅惋惜！1977年春，我和王桂梅分别担任了齿轮厂、柴油机厂的团委书记，经常在一起开会。对于他的不幸，我送花圈、为其送行，还专门到其家里询问了有关的细节。王桂梅的母亲对我说，因为当飞行员的女婿回来了，桂梅请假陪爱人休闲，浴池爆炸那天是最后一天。本能够尽可能的防止的是，那天下午桂梅洗澡临走时，我正在蒸馍，特地对她说，桂梅呀，都说空腹洗澡不好，再有5分钟锅里的馒头就蒸好了，吃一个再去。她说，没事的妈，没事的，她是一个讲干净也很讲自觉的人，生怕去的晚了，大池子水脏，又不便跟别人争淋浴，说啥也不听我的话，还是领着我的外孙女急匆匆地走了，要是吃个馒头再走或许就躲过了时辰，几分钟就不想等，那才叫抢着找死呀！老太太说着哭着，还埋怨说，活着跑出浴池的几位老太太都对我说，浴池爆炸前，桂梅和我外孙女刚刚脱去衣裤，还没有跳进池子里，她能抱住女儿跑到更衣室就说明能跑出来，却因为害羞（也或许因身抱3岁女儿的不便）没有再往外挪那能决定生死的关键一步，这妮子真傻呀！你又不是黄花闺女，话又说回来，即使黄花闺女也是生命金贵呀！斯言对呀！在生命和害羞之间究竟是哪个重要？原本是不言而喻的，平常要有这样的理念，危急时刻不用权衡，就不会为顾颜面而不要生命！
南阳地委（1979）宛字154号文件严肃指出：“南阳柴油机厂热交器爆炸是一次重大的责任事故”。这是依据时联合调查组大量取证后所下的定论，是我们永远应当铭记的惨痛教训。依照国家安全部门早就作出的对锅炉使用的有关法律法规，自制锅炉须经上级主管部门检查验收后，发给合格证，并建立健全操作规程后才能用。南阳柴油机厂1973年自制的锅炉没有上述程序，却一直违章地运行中。不仅如此，与锅炉相配套的热交换器，属于能承受压力的容器，自制和使用的过程中更有严格的规定。可是，热交换器自制时，由于没有弄来必需的7毫米钢板，加工者就擅自改为6毫米钢板凑用，边沿钢板最薄处只1.5毫米厚，且焊接质量极差。在热交换器违章违规使用5年的过程中，由于“重生产轻生活”极“左”思潮的长期灌输，生活福利方面属于“封资修的黑货”，根本排不上位置，更不要说进行过全面的检查和大修了。1978年10月，浴池值班人员在使用中发现热交换器北端封头（即这次爆炸端）下部焊缝附近的钢板已经裂穿长达330毫米，严重漏水，这显然是事故爆发前的征兆，然而，时厂里主要领导人指示匆匆焊接一下便完事，离任前也没有当作个大事情向接任者交接提出，这等于潜在埋下了一颗炸弹，却又漠然置之。新任领导李宝兴虽然是时南阳工业战线上的一匹“黑马”，但他不是诸葛亮，能干却不会掐算，再加之他的脑海里也残存有“重生产，轻生活福利”“左”的理念，上任三个星期中每个星期虽都搞了“安全生产大检查”，却没有光顾过浴池一次，这也是他的“百密一疏，千虑一失”！所以，事故发生后，李宝兴请求组织给自己“行政记大过处分”，可中央、省、地联合调查组综合种种原因对他做出了“免于处分”的决定，却给所有直接或间接责任者，包括已经调出或离退休的有关领导应有的严厉处分。即使如此，也弥补不了44条鲜活生命瞬间消失的惨痛损失。
我曾是最早事故现场的目击者之一，还搞过南阳市地方志，1989年后当的是南阳日报记者，良知和职业操守驱使我为地方存记忆，为社会和历史记教训。1994年4月底，我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采访当事人，到档案馆查阅档案有关联的资料，本想结合自己的现场见闻，写一篇此一事件的追记。谁知首先不同意见报的竟是我的老领导---原南阳齿轮厂党委书记，后为南阳柴油机厂党委书记、时南阳市经委主任的李宝兴。他说，事故造成了那么家庭破碎，旧事重提岂不是往伤口处再撒把盐么？我反复权衡后，决定不为“尊者讳”，坚持调查，坚持查阅档案资料，写成了“创深痛巨忆劫难-----南柴1979年‘3.28爆炸案’追记”。只是当我把此稿呈送到南阳日报总编刘少宇的手中后，刘总迟疑片刻先问了一句，谁叫你写的？然后又说了句，此类稿子可不好发呀！好在刘总还属于思想相当开放的领导干部，更知道此稿件的新闻价值，实想发却又不敢发，又觉得“弃之可惜”，因为那时候还不允许报道事故一类的负面新闻。掂了又掂，思索一阵后竟破例说，要不你去找褚部长批一下吧？只要他敢批我就敢发。于是，我这个小记者越级面找地委常委、宣传部长褚庆甫，可是褚部长不是外出考察，就是天天开会，再不然就是下去检查工作，很不好找到。对此我是不到黄河不死心，2个月后终于在他的办公室里找到了他。谁知褚部长看后说，宗礼呀！南阳古往今来有那么多的好事你不去写，写这阴暗面东西干啥？对这样级别的大领导不能唱高调，用大道理与其争辩，我只是说，褚部长，您要是不批的话，我半个多月的功夫和找你2个月的时间就白搭了，起码一个月的奖金没有了，何况这是40多个生命骤然消失的往事录呀！好在褚部长是平民部长，民本意识很强也非常体谅属下，便说，这次我给你批了，以后尽量少写这样的稿子。说罢，亲自给行署常务副专员黄玉钧打了个电话，征求黄副专员的意见，因为黄玉钧管工业生产和安全。
出乎意料的是，黄玉钧的态度爽快干脆，非常支持见报。他说，如果说这是抹黑的话，我看这只能是给“文革”抹黑，给忽视安全工作的历史偏见抹黑，我同意见报！（黄玉钧健在可作证）就这样，这篇追记于1994年7月23日在南阳日报《社会家庭》栏目里刊出，也是地方党报第一次刊登对事故之类的报道。由于版面的限制，删掉了生动的细节。尽管如此，产生的社会反响还是很大的。
后记：从南阳市人大副主任位置上退休的邓桦看了此文后，十分动情地表扬我说：“写的真好！不仅真实鲜活，可读性强，更佩服你的敏锐、良知和毅力。这不是所有的记者都能写出来和面世的，只有与人民同神经、鼓与呼的人才能有这样的勇气和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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